两百零六,人面不知何处去

简苏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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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滴血认亲。”那大夫说着,又让下人去端了碗清澈的水来,自己小心刺了媛媛的脚心一滴血,媛媛痛得大哭,奶妈子连忙抱到一边哄去了。

    李盛也伸手过去,等大夫取了血,还未滴入碗内,绿枝已经晕了过去。

    李盛正要过去搀扶,那大夫却是诧异道:“这血”李盛等便又回头去看,碗内两滴血泾渭分明。

    “媛媛,”李盛只觉得呼吸困难,他还能听见媛媛在哭:“不是我的女儿?”

    绿枝是在傍晚醒来的,夕阳还闲闲地挂在天边,她撑着头起来,看见一边小床上睡得正熟的媛媛,周围一切都没变化,甚至之前的奶妈还和往常一样趴在桌上打瞌睡。

    如同做了一场梦,绿枝心里存了侥幸,就是一场梦吧?她想出门,却又被人拦住了:“芝娘,老爷说了,你不能出房门半步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什么?”绿枝推他一把,呵道:“我不能出去,难道要我死在这里吗?”那人只是嘲讽地笑,不接她的话。

    绿枝便又骂:“你这是什么个意思?平日里我关照你还少么?狼心狗肺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屋里奶妈听见,忙到门边来拉绿枝回去,绿枝挣了几下才又回到屋子里:“你也拉着我作甚?”

    那奶妈狐疑地看了看绿枝,小心答道:“芝娘忘了么,少爷已经知道媛媛小姐不是李家骨肉了”

    都是真的!绿枝退后几步,差点就要撞翻身后的茶桌,她侧头去看,桌面上摆放的却是李盛最爱用的茶具。

    媛媛这个时候哭闹起来,奶妈急忙过去,念叨着怕是饿了,便又抱着喂奶。绿枝一个人坐在茶桌边,用冷掉的水将茶壶里的茶叶泡了一遍又一遍。

    媛媛不是阿盛的孩子,她知道的,可是这么久了,她贪恋着李盛给予她的温柔和怜惜,到头来媛媛是谁的孩子?自己也已经忘了。

    这一年的冬天来得很快。

    这日下了大雪,奶妈揉着眼睛过来伺候媛媛,却见绿枝母女都不在,她左右看了看,又问来往的下人可曾看见,都说不知。突然听到后院有声响,奶妈便急匆匆过去一看,却见一身单薄的绿枝将媛媛随意放在雪地里,“吃吃”地笑个不停。

    媛媛一张脸已经冻得铁青,奶妈大喊一声“救命”,便将孩子抱起,一探鼻息还有气,她才心下稍安。

    奶妈又过去拉了拉绿枝,可绿枝却是大力地把她推开,赤脚踩着雪往别处跑去。

    奶妈摸了把脸上的雪碴子,啐了一声“作孽”,忙抱着媛媛回屋去了。

    绿枝疯了,李家终于彻彻底底地将她幽禁起来,旁人都背地里偷笑,说这母女俩是一傻一疯,倒真真是亲生的。

    然而之后许多年里,再也没有他人见过绿枝。

    元宝偶尔会牵着媛媛过来,站在绿枝的院子外看一会儿。之后元宝就会蹲下来,看着媛媛的眼睛说:“媛媛,里面那个女人是芝娘,就是她害死了我们的额娘,她是个坏女人。”

    小小的女孩儿看着哥哥认真的模样,只得呆愣着点点头。

    梁河镇叶府。

    这一年年初,叶老夫人最是满意。

    先是洋人退兵,后又是叶禄生和叶禄安在外头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。

    叶老夫人常去叶家祠堂祭拜,说是叶家列祖列宗显灵。

    前两天陶先生来信,说秀婉生了一个大胖小子,现在很想念叶老夫人,等过几日调养好了身子再过来请安。

    叶老夫人笑着点头,又看着曹良锦,道:“这可不是好事成双,这是好事一大堆!良锦,你如今也有了身孕,平日里可都要小心才是。”

    曹良锦是初一时被诊出来的喜脉,如今肚子还不算明显,她还是笑道:“老夫人请放心,我这厢有你的庇佑,自然是好的。”

    叶老夫人便笑着说好,等着叶禄生三人回来,又吩咐厨房备下佳肴,饭桌上听叶禄生和叶禄安讲些外面的事,已经成了叶家晚饭必不可少的事情,讲得或是前朝大事,或是街坊邻居。

    “这两日听说朝廷又在镇压呢。”

    叶老夫人喝了口汤,知道叶禄安是在说义兵起义的事,自己便不好插嘴,又听叶禄生嘲讽道:“朝廷有这么多精神镇压起义军,怎么就没本事去和那些个洋人斗斗?”

    叶禄安摇头:“大哥有所不知,你以为这洋人是分开来的么?他们称自己联军,你若是触犯了东瀛,英国和其他的也势必会就此发难,到头来也没什么两样。”

    叶禄生便笑道:“既然如此,何不推了这大清?”

    众人一听,唬得都不敢再说,还是佟霜指着叶禄生面前的酒杯,笑道:“大哥又喝多了!”于是又都笑起来,将此事带过去。

    这日一早,叶老夫人起身,正起到一半,背却如同针刺一般,痛得她直直地往榻上摔去。

    丫鬟见了,吓得赶紧过来搀扶,叶老夫人摆手道:“罢了,这人一老,什么都没用了。”说着。她又嘱咐丫鬟不要将此事告诉叶禄生他们,只安心地伺候就是。

    叶禄安的商铺需要曾老爷那边打点一下,叶老夫人便又收拾一番,往曾老爷府上去。

    曾老爷也老了,不得不借助拐杖才能走动,叶老夫人请了安,笑道:“曾老爷近来可好啊?”

    曾老爷请她进屋坐了,又让下人去泡茶,笑道:“好,但自然比不得你身子健朗。”

    叶老夫人笑笑,说了会子话自然把目的说了,曾老爷当下答应,很快就写了交待信。叶老夫人笑着收好,又听曾老爷道:“对了,昨儿犬子出门,回来说是看见了秋晚小姐。”

    “霏霏?”叶老夫人忙追问:“在哪儿看见的,她可还好吗?”

    曾老爷摇头,又道:“说是秋晚小姐当时坐在洋车里,犬子也只是远远看到一眼,也不真切。”

    “算起来,霏霏也有离开五年了。”叶老夫人叹了口气,又道:“还请曾老爷就不用告诉禄生了,他这些年来,一直很愧疚。”

    曾老爷送着叶老夫人出去,道:“这是自然的。”

    叶老夫人也不着急回府,自己在曾府附近找了大夫看病,那大夫道:“老夫人身子没有大碍,只是这心肺的确是不如年轻人,平日里多多注意休息,吃着清淡滋补的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叶老夫人心里的石头这才落地,她看了看天色,笑道:“这耽搁了一会儿,竟然都快正午了,这样,今儿我也贪耍一次,自己在外头吃饭。”说着,丫鬟便让跟着的小厮回去通知,自己扶着叶老夫人进了一家酒楼。

    叶老夫人由小二带着上了二楼,点了菜,又听得楼下喧闹,自己也有心过去看看,便探头去望了,却是有人在大堂表演杂耍。

    表演的是两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孩子,一男一女,牵着一个模样很是机灵的猴子,一会儿转圈一会儿打滚,倒是有趣。

    叶老夫人取了银子,递给丫鬟道:“你去赏给他们,小小年纪就出来,也不容易。”

    那两人见了银子,都往叶老夫人这里一看,表演完了,便双双过来给叶老夫人道谢。

    叶老夫人见二人虽然衣着破烂,好歹都生的眉目清秀,便很喜爱,摸出糖来放到二人手里,又请两人坐下,笑问:“你们叫什么名字?从哪儿来的?”

    那男孩儿先说了:“我叫南晏,她叫蕴儿,我们是一个村的,因为逃荒所以到这儿来了。”

    叶老夫人便笑着点点头,又问他们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回叶府,南晏摇头笑道:“多谢老夫人好意,只不过南晏有那个本事照顾蕴儿,也就罢了,再说还有其他店要我二人去表演呢。”

    叶老夫人赞他有担当,又问:“可吃饭了?若是不急着走,陪我这个老婆子一起吃可好?”

    二人自然说好,却也不敢多吃,那个叫蕴儿的丫头站起来,道:“蕴儿会唱一些小曲,为了感谢老夫人的赏赐,也不知老夫人爱听不爱听。”

    “自然是好的,”叶老夫人故意开玩笑道:“不过唱得再好,我可也是不给钱了。”

    蕴儿忙急着说不是,见叶老夫人含笑地看着,便也知道叶老夫人不过是说笑,便害羞一笑唱道:“

    去年今日此门中,

    人面桃花相映红。

    人面不知何处去,

    桃花依旧笑春风。”

    叶老夫人听得“人面不知何处去,桃花依旧笑春风”一句,想起这些年的种种,不由微微叹口气。蕴儿以为是自己做错事,忙闭了嘴,叶老夫人笑道:“你唱得很好,不过女孩子么,还是唱些喜庆的才好。”

    南晏站起来请辞,道:“今日老夫人大恩大德,南晏今后有机会一定报答。”

    叶老夫人笑笑,道:“什么报答不报答,你好好照顾蕴儿,将来许给你做媳妇。”

    南晏脸一红,蕴儿也是红着张脸想说些什么,南晏却是一把拉过她往外去了。

    叶老夫人看着二人离开,也笑着起身说走,丫鬟雇了车,生怕叶老夫人受不得颠簸,便让车夫慢着些,如此二人回到叶府时,已经是快到晚饭时候。